1940年夏,美国普林斯顿的一处公寓门口,大科学家爱因斯坦携夫人送别朋友埃瓦尔德时,最后嘱咐道。埃瓦尔德是德国物理学家,曾任斯图加特理工大学校长,访美做学问研究时顺道看望爱因斯坦。
“劳厄?”埃瓦尔德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爱因斯坦与普朗克交情很不错,回德国代问候的对象应该是普朗克而不是劳厄。
“是的,请一定代我问候劳厄,祝他健康幸福!”爱因斯坦强调说。
埃瓦尔德只知道爱因斯坦与劳厄有交情,在二战中受到劳厄的帮助,他不知道的是:两人已交往30多年,有建立在相互倾慕、相互支持上的深厚道义之情。
他们的故事,是从一次特殊的拜访开始的。
克拉姆街是瑞士伯尔尼市的老城,街道古色古香。1907年,此街49号院住进了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叫爱因斯坦,28岁,该市专利局二级技术员。
此时爱因斯坦还没有什么名气。虽然他在两年前发表过“量子论”,提出相对论,但同行都不认可。不认可的学者中,大部分对相对论表示怀疑和反对,有的甚至上门争论。
这年夏天,爱因斯坦迎来了一位“拜访”的同龄人——劳厄。劳厄当时在欧洲科学界广为人知。他曾在后到斯特拉斯堡大学、哥根廷大学、柏林洪堡大学等知名学校研习数学、物理、化学等。1902年他经物理学家普朗克指导获得博士学位,并成为普朗克的助教(类似博士后)。名师指导,劳厄在物理学上自然进步很快。
普朗克曾在报告会上讲解相对论。劳厄听后非常震惊,因为他一直信奉康德哲学的时空绝对不变理论。“时空居然与物质运动有关?运动会改变空间?”劳厄既感觉相对论有些道理,又有点难以置信。正巧他研究X射线时遇到困难,于是便产生拜访爱因斯坦的想法。潜意识中,能提出相对论的人,不是奇才也是天才。说是拜访,也有考察的意味。
劳厄几经周折才找到了“低调”的爱因斯坦。伯尔尼市专利局里,两个德国籍科学奇才终于见面。
为了交流的方便,两人一边漫步克拉姆街街头,一边畅谈学术。劳厄先问起相对论(当时是狭义相对论)。本来有些结巴的爱因斯坦介绍起相对论来语速比较流畅,显然是研究极深。问答之中,劳厄被相对论理论及爱因斯坦的思维方式所折服。他实在没想到,这位大他半岁的小职员,居然颠覆了牛顿经典物理的基础。劳厄当场承诺以后要撰写关于相对论的专著,并代为推广相对论。
爱因斯坦则详细询问劳厄正在研究的X射线本质问题,他建议劳厄一定要设计完善的实验,用实验结果说话。7年后,劳厄因做实验研究X射线衍射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爱因斯坦称实验是“科学上最美丽的实验”。此为后话,另文再表。
爱因斯坦与劳厄惺惺相惜,一生中彼此支持,传为科坛佳话。
1909年春,劳厄受聘为慕尼黑大学物理学教授。校方开设“相对论”课程,劳厄主动申请当教授。后来,他又精心撰写了《相对性原理》一书。作为第一本阐述爱因斯坦相对论理论的专著,此书从理论方面阐述了新的空间时间概念和以接近于光速运动的物体运动,为爱因斯坦的理论赢得了更多的支持。
1918年,时任德国柏林威廉皇帝物理研究院院长的爱因斯坦签发聘书,邀请在法兰克福大学(即歌德大学)任副院长。劳厄毫不犹豫地举家前往,因为他相信这位挚友。劳厄虽然也与爱因斯坦一样语速远远低于思维的速度,虽然都不善于理家,但他有一个非常强的优势,就是处理行政事务。副院长劳厄操持院里的行政,院长爱因斯坦终于可以全心全意搞科研。
爱因斯坦(左二)和劳厄右)等科学家讨论问题(来源:wiki)
1920年,科学家莱纳德(1905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等人受纳粹政府之命在柏林组织了一次公开集会,主题是反对犹太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此举是要把爱因斯坦搞臭,让他没有立足之地。劳厄得知消息后,找同行联名写了一封信,在《柏林日报》上公开反击。莱纳德等人本想组织更多活动来批判相对论,看到劳厄的公开信便只得作罢。
20世纪30年代,普鲁士学院的部分领导想开除爱因斯坦,原因是他喜欢仗义直言,得罪过纳粹政府,学院领导怕殃及池鱼。劳厄从朋友处得这个消息后,联合几位朋友在报上发表文章,指出爱因斯坦对普鲁士学院的科学贡献,并说假如他离开了天下英才都会对学院失望。那些领导再也不敢提开除爱因斯坦的事儿了。
爱因斯坦和劳厄都曾在德国纳粹政府的统治之下,经历了纳粹政府发动的二次世界大战。虽然他们处境艰难,但彼此间的信任从没减少。
爱因斯坦因反对战争而受到德国纳粹政府的迫害。1940年,政府不但焚毁他的书籍,没收他在德国的财产,还查抄他的住所,盘查他的夫人罗爱莎和女儿。正在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任职的爱因斯坦为了不连累朋友,决定写信回国,托人进行处理。寄给谁呢?他反复思量,最后决定寄给正直的劳厄。
他知道,对劳厄来说,信任胜于一切。信件内容如下:“最值得尊重的劳厄:我知道名册中还有我参加的组织,由于无法澄清,可能给仍在德国的许多朋友带来大麻烦。因此,我委托您尽可能把我的名字从这些组织中删去,包括德意志物理学会等等。我全权委托您代为处理,但过程中最好避免横生枝节。”(《爱因斯坦在1940》,作者冯八飞,《南方周末》)
果不出爱因斯坦所料,劳厄接到信后,二话不说,带着信件走访各个组织。在对方的合作下,爱因斯坦的名字大多被去掉。处理过程中,劳厄私作主张让个别组织保留爱因斯坦的名字,因为他觉得这是对爱因斯坦信任的一种回报。
信任是一种美德,科学家之间的信任则是推动科学发展的巨大动力。爱因斯坦那句最伟大的问候“代我向劳厄问好”就是最好的证明。
【主要参考文献】
1. A. 佩斯(A. Pais),《上帝是微妙的》,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8年。
2. 程鹗,《量子纠缠背后的爱因斯坦》,《河南大学学报》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