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病毒所研究员石正丽接受《科学》杂志专访说道。
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武汉病毒研究所成为了舆论焦点。甚至于,美国总统特朗普还曾公开表态,声称新冠病毒是从武汉病毒所泄露。
7 月 15 日,在回复《科学》杂志采访问题的邮件中,石正丽首次对质疑声作出正面回应。
在邮件中,石正丽不仅正面粉碎了特朗普的“阴谋论”,还从多方面力证新冠病毒的来源与武汉研究所无关。
同时,石正丽还阐明了武汉病毒研究所在此次疫情中所进行的工作,让外界对其有更为全面的了解。
7 月 24 日,《科学》杂志公开了石正丽的采访内容。乔治敦大学的 Daniel lucey 认为,石正丽的回答具有重大贡献。他表示:
针对石正丽对《科学》杂志提出的 18 个问题的回复,雷锋网进行不改变原意的编译:
答:跨物种感染的风险始终存在。为此,中国承担了科研项目,建立了设施和设备,组建了专家队伍。随着全球环境变化和人类活动的扩大,感染的风险也在继续增加,我们的研究已证实并支持了这一点。不过,我们的研究并没有涉及对大流行规模的调查。
答:这次疫情让我意识到我们工作的重要性和开展工作的必要性。我想,如果我们能在疫苗和治疗性药物上做更多的基础研究和技术开发,我们可以得到更好的防控结果。
答:根据我们团队和国际同行的研究结果,SARS-CoV-2 很可能起源于蝙蝠。它可能在一个或多个中间宿主中进化,并最终在人类之间传播。然而,尚不清楚哪些动物是中间宿主,以及它是如何传播给人类的。
答:从自然宿主到人类的跨物种传播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病毒直接从蝙蝠传播给人类;另一种是病毒通过一个或多个中间宿主传播给人类。
对于 SARS-CoV-2,虽然不能排除第一种可能性,但它的可能性非常低。我倾向于支持第二种情况。
目前,并未有科学的结论指明 SARS-CoV-2 最早从中间宿主向人类跨物种传播的时间和地点。从艾滋病毒等历史经验中可以得知,重大新发疾病最初爆发的地方通常不是它们的发源地(溢出效应最初发生的地方)。
追踪病毒的来源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科学任务。对于 SARS-CoV-2 的起源和传播途径,它需要一个开创性的愿景,需要全世界科学家的共同努力,还需要时间。
我们在湖北省进行了多年的蝙蝠病毒监测,但没有发现武汉甚至整个湖北省的蝙蝠携带任何与 SARS-CoV-2 密切相关的冠状病毒。我不认为蝙蝠传染给人类的情况发生在武汉或湖北。
关于感染者住在矿区附近的说法,我想你应该指的是云南省墨江县潼关镇的蝙蝠洞。到目前为止,附近没有居民感染冠状病毒。因此,所谓的“零号病人”是住在矿区附近,然后去武汉的说法是错误的。
答:正如你所指出的,一些早期患者并没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我们在该市场的环境样本中检测到了 SARS-CoV-2核酸,这些样本多来自于旋转门把手、地面和污水,而不是存在于冷冻动物样本中。所以说,华南海鲜市场可能只是环境比较拥挤,才会在早期出现了一大批新型冠状病毒患者。
答:在湖北省政府的部署下,我们的团队与华中农业大学的研究人员在华南海鲜市场采集了环境样本和冷冻动物样本。我们只在环境样本中检测到 SARS-CoV-2 核酸,如卷闸门把手、地面和污水,但没有在动物身上检测到。
答:在湖北省政府的部署下,我们的团队和华中农业大学的研究人员在武汉周边和湖北其他地方的农场采集了养殖动物和家畜的样本。在这些样本中,我们没有检测到任何 SARS- CoV-2 核酸。
答:我们在武汉海鲜市场的环境样本中检测到 SARS-CoV-2 核酸,包括门把手上、地上和污水中,但检测到的病毒基因组拷贝数很低。
答:我没有参加流行病学调查,对它了解的不多。但我院首次收到“病因不明的肺炎”临床样本是在 2019 年 12 月 30 日。
答:在我们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能作出任何结论。追踪病毒的起源是一个科学问题,科学家应该基于可靠的数据和科学证据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上面提到的历史经验是值得注意的。
你认为在蝙蝠和人类之间有一种中间物种吗?如果有,你认为最有可能的是什么?为什么?另外,关于穿山甲可能是中间宿主的观点,您怎么看?
答:我不是生物信息学专家,所以我没有计算出 RaTG13 和 SARS-CoV-2 之间的进化距离。我认为,由自然宿主携带的冠状病毒在演变成 SARS-CoV-2 之前,至少会通过一种中间媒介进行传播。
穿山甲冠状病毒 RaTG13 和 SARS-CoV-2 的基因序列比较接近,它们可能有共同的祖先。但根据现有的数据,我无法确定穿山甲是天然宿主还是中间宿主。
答:没有,我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答:新冠病毒爆发后,我们在武汉采集猫血清进行 SARS-CoV-2 抗体检测,结果显示,家猫 SARS-CoV-2 的感染率和抗体效价均高于流浪猫,所以我认为猫身上的 SARS-CoV-2 感染很可能是通过人类传播。
答:关于猫是否为 SARS-CoV-2 的潜在中间宿主,这需要进一步研究。目前我们的实验室没有继续进行关于猫的研究。根据我们实验室和其他团队目前的发现,病毒可能是由人传给猫的。
答:中国很多团体都在进行这样的研究。我们正在发表论文和数据,其中便包括了关于病毒起源的论文和数据。并且,我们正在通过多种途径,从不同方向追踪病毒的来源。
答:我们实验室是在 2019 年 12 月 30 日首次收到 SARS-CoV-2 的临床样本,当时称为“病因不明的肺炎”样本。随后,我们与国内其他机构进行了快速平行研究,迅速鉴定出病原。SARS-CoV-2 的全基因组序列已于 2020 年 1 月 12 日通过世界卫生组织提交并发表。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接触或研究过这种病毒,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压倒性地得出结论,SARS-CoV-2 是自然产生的,而不是来自任何机构。美国总统特朗普声称我们研究所泄露了 SARS-CoV-2,这与事实完全不符。他的说法危害和影响我们的学术工作和个人生活。他欠我们一个道歉。
答:在过去 15 年中,我们分离出了三种与蝙蝠密切相关的冠状病毒(这里分离出的病毒是指一种可以在实验室培养细胞中生长的活病毒),它们都是与 SARS 相关的冠状病毒。这些蝙蝠病毒具有 79.8% 的序列同一性,与 SARS-CoV-2 有远亲关系。
2 月 3 日,我们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报道了 SARS-CoV-2 在全基因组水平上与一种名为 RaTG13 的蝙蝠冠状病毒(我想强调的是,我们只掌握了该病毒的基因组序列,并没有分离出该病毒)的相似性。冠状病毒大约有 3 万个核苷酸,比大多数动物 RNA 病毒的基因组更大。基因组序列的 3.8% 差异对于冠状病毒来说是一个显著的差异。
3 月 18 日,来自斯克里普斯研究转化研究所、哥伦比亚大学、杜兰大学、爱丁堡大学和悉尼大学的 5 名著名病毒学家在《自然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SARS-CoV-2的近端起源》的论文。作者表示,尽管 RaTG13 与 SARS-CoV-2 整体有 96% 的相同,但它的刺突在受体结合区域不同。
4 月 23 日,美国新闻网站“VOX”引用了悉尼大学病毒进化专家爱德华·霍姆斯教授的观点。霍尔姆斯教授表示,“SARS-CoV-2 和 RaTG13 之间的基因组序列差异水平相当于平均 50 年(至少 20 年)的进化变化。”蝙蝠携带的 RaTG13 和 SARS-CoV-2 的基因组在 1177 个核苷酸位置上存在差异。自然进化需要很长时间来积累足够数量的突变,突变发生在 1100 多个位置与 SARS-CoV-2 完全相同的概率极小。
因此,在自然界中,RaTG13 进化为 SARS-CoV-2 仅在理论上可行。
同时,我院的研究和实验严格按照国际和国家对生物安全实验室的管理要求进行,实验活动在所要求的生物安全实验室进行,实验室的设施和管理都非常严格。
例如,研究人员必须穿戴个人防护装备;实验室的空气必须经过高效过滤才能排出;废水和固体废物必须在高温高压下消毒;整个实验过程由生物安全管理人员进行视频监控。
每年实验室的设施设备必须经过政府授权的第三方机构的检测,只有通过测试后,实验室才能继续运行。我院高水平生物安全实验室安全稳定运行。截至目前,未发生病原体泄漏或人员感染事故。
答:我们仅从蝙蝠中分离出三株与 SARS 相关的活冠状病(SARS-CoV),它们与 SARS-CoV 的基因组序列相似度为95-96%,与 SARS-CoV-2 的相似度不到 80%。这些研究结果已分别发表在《自然》杂志[2013,5937477):535-538]、《病毒学杂志》[2016,906)、3253-3256]和《公共科学图书馆·病原体》[2017,1311):e1006698]上。
答:我们在实验室从生物样本中分离病毒或提取病毒 RNA,测序工作多在武汉进行。
答:在 2018 年和 2019 年,我们在研究所的生物安全实验室对转基因(人类 ACE2 表达)小鼠和果子狸进行了体内实验。我们使用的病毒是接近 SARS 冠状病毒的蝙蝠 SARS 冠状病毒,这项工作是严格按照《中国实验室病原微生物生物安全管理规定》进行的。
这一结果表明,蝙蝠 SARSr-CoV 可以直接感染果子狸,也可以感染人类 ACE2 受体的小鼠,但对小鼠的致病性较低,对果子狸无致病性。这些数据正在整理中,很快就会发布。
答: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最近我们测试了实验室所有工作人员和学生的血清,没有人感染蝙蝠 sars – cov 或 SARS-CoV-2。到目前为止,研究所中所有教职工和学生均为“零感染”。
答:我们对采集的所有蝙蝠样本均进行了检测,包括蝙蝠肛门拭子、口腔拭子和粪便样本,有 2007 份样本冠状病毒阳性,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基因序列比 RaTG13 更类似于 SARS-CoV-2 的病毒。
答:我们于 2019 年 12 月 30 日收到了 7 名患者的第一批样本。利用可以检测所有 sars 相关冠状病毒的泛冠状病毒 RT-PCR 和定量 RT-PCR,我们发现 5 例患者的样本均为阳性。
12 月 31 日,分析 RT-PCR 产物的测序结果显示,这是一种新型 SARS 相关冠状病毒。然后,我们通过不同的方法对结果进行了确认,并进行了全基因组测序和病毒分离。
2020 年 1 月 12 日,我们通过世卫组织向全球公众公布了基因组序列。
答:我们于 2013 年在云南省墨江县潼关镇采集的一份蝙蝠粪便中,采用泛冠状病毒 RT-PCR 检测了该病毒,并获得了其部分 RdRp 序列。由于该病毒与 SARS-CoV 的相似性较低,我们没有特别注意该序列。
2018 年,随着我们实验室 NGS 测序技术和能力的提高,我们利用剩余样本对该病毒进行了进一步测序,获得了除 5 ' 端 15 个核苷酸外的 RaTG13 全基因组序列。由于样品被多次用于病毒核酸提取的目的,所以在我们完成基因组测序后,样品就没有了,也没有对其进行病毒分离等研究。在我们收集的所有蝙蝠样本中,只有一个样本检测到 RaTG13 病毒。
2020 年,我们比较了 SARS-CoV-2 的序列和未发表的蝙蝠冠状病毒序列,发现它与 RaTG13 的识别率有 96.2%。RaTG13 从未被分离或培养。
答:Ra4991 是蝙蝠样本的 ID,RaTG13 是样本中检测到的冠状病毒的 ID。我们更改了名称,是因为我们希望它反映采样的时间和位置——13 为 2013 年采集,TG 为采样地点潼关镇的缩写。
答:由于财力和人力的限制,我们不可能对所有样本进行全基因组测序。我们希望进一步开展全株冠状病毒的研制,其他一些样本的基因组测序将在未来两年内完成。但是,对于一些样本,由于病毒核酸含量低,无法获得整个病毒基因组序列。
答:没有。
答:根据日常的学术交流和讨论,我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
答:随着世界各地新发传染病的不断发生,科学家们开始研究野生动物携带的病毒,这不仅是从这些源头获得疾病早期预警的关键,而且是预防疾病的重要科学依据。在这方面,我与生态健康联盟主席兼首席顾问 Peter Daszak 博士进行了合作研究。我们在病毒监测和病原体发现领域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我们的研究团队在蝙蝠种群中发现了多种不同序列的冠状病毒。其中一些有可能传播给人和动物,如 SARS 相关的冠状病毒、MERS 相关的冠状病毒、SADS 相关的冠状病毒等,研究结果为传染病的防治提供了重要线索。
我们不理解为什么 NIH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终止了对我们合作项目的资助,这绝对是荒谬的。这个项目应该是一个国际合作项目,旨在召集来自不同国家的科学家,共同探讨传染病的早期预警和预测,这将有助于疫苗设计和药物开发,以保护我们免受冠状病毒的威胁。
在过去 20 年里,冠状病毒一直扰乱和影响着人类生活和经济。在此,我呼吁国际社会加强在新发病毒起源研究方面的国际合作,我希望全世界的科学家能够站在一起共同努力。寻找病毒源头的目的是防止类似的疫情再次发生,对人类社会造成危害,从而在疫情发生时更有效地应对。
收到回复邮件后,《科学》杂志补充了两个问题——
答:没有。
答:我们实验室的冠状病毒研究是在 BSL-2 或 BSL-3 实验室进行的。
BSL-4实验室投入运营后,按照 BSL-4 实验室管理规定,我们在 BSL-4 实验室中使用低致病性冠状病毒作为病毒模型,并对科研人员进行了培训,旨在开展高致病性微生物的实验活动。
新冠疫情爆发后,我们国家规定 SARS-CoV-2 的培养和动物感染实验应在 BSL-3 或以上实验室进行。由于我们研究所的 BSL-3 实验室不具备开展非人灵长类动物实验的硬件条件,为了开展上述研究,我们研究所申请并获得了在武汉 SARS-CoV-2 P4 实验室进行新冠病毒研究的资格,并且还开展了恒河猴动物模型研究。
实验活动由研究所生物安全委员会监督,符合生物安全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