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虚拟机中安装了 Windows 98 和 XP 系统，又一次回顾了两款对我的学习、人生都有着重要影响的游戏。
看到熟悉的大幅 Windows98 出现在 4K 画质的超薄显示屏中，不由地感叹时光如白驹过隙。
1999 年，在那个世纪之交的夏天，在那个国产单机游戏的黄金年代，当时还是文学少女的妈妈，抱着我坐在大背头的电脑前，她温柔的大手轻轻按在我握着鼠标的小手上。
伴随着光驱震耳欲聋的轰鸣，原本漆黑的屏幕里，一条渔船伴随着湖光山色缓缓划出。跟在渔船之后的，是一幅徐徐展开的书卷，上书“大唐诗录”，笔锋遒劲，画面古朴。
我身为 PC 玩家的身涯，也随着书卷一起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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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款只适配 Windows98 以下系统的游戏，如果重置了放在 Steam 发售，应该还能贴上好几个标签：RPG、解谜、水墨风、开放世界、多结局……
这款由南京英业达（曾经帮小米手机代工的那家台湾 OEM 厂商）在 1996 年发售的游戏，即使用现在的游戏审美标准来看，抓住了泼墨山水色彩意境、极具写意风格的国画画面，也足以在各大游戏社交媒体上被誉为“国产游戏之光”。
游戏的剧情放到现在来看其实有些老套：皇子在宫中被人掳走流落民间，长大后根据随身玉佩“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诗句线索探寻身世的故事。玩家在游戏中跟随主角邂逅李白、王维、杜甫、孟浩然等著名诗人，亲临庐山、黄鹤楼、大雁塔、终南山等诗中名胜。
最难得的，这是一款真正可以学习唐诗的游戏。游戏中所有的交互都只需要单击鼠标左键就能完成，配上非常到位的全中文语音，即使是刚刚接触电脑，大字不识几个的孩子，也能比较顺畅地游玩下去。
游戏中的几乎所有的剧情、交互、解谜、彩蛋都与唐诗相得益彰，而且几乎感觉不到十几年后出现的步步高、好记星这一类号称“让孩子轻松爱上学习”的学习机的那种机械的学习模式，而是把唐诗元素切切实实融进了游戏中，真正做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同时，还很好地兼顾了游戏性。
比如在与孟浩然下五子棋时，玩家要先选择两首诗，在下棋时，必须要等棋子显现出这两首诗中的文字之后才能落子，否则会直接跳过玩家的回合。
再比如，在黄鹤楼关卡的解谜游戏中，主角需要完成推箱子的游戏，拿到藏在深处的砚台后再顺利出去。BGM 是崔颢的《黄鹤楼》朗诵，需要推的箱子上会不停闪动与诗句有关的画面，诗念到哪一句，玩家才能推动画着那一句诗对应画面的箱子，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只是通了一遍黄鹤楼解谜游戏，就让当时连字都认不全的我把《黄鹤楼》牢牢刻在了 DNA 里。
但对于一个连字的认不全的小男孩来说，游玩像五子棋这一类偏策略的游戏还是过于困难。在那个上网还得用电话拨号点年代，我没有任何能查攻略的手段。遇到这种卡关的情况，我只好去找我的人型外挂 —— 老妈。
然后我的魔鬼老妈就会以背会一首诗为代价帮我过一个解谜游戏。
“妈妈妈妈，竹里馆的五子棋我怎么打都过不去，你能来帮我玩一下吗？”
“可以呀，就是帮你玩游戏会占用妈妈看书的时间。为了补偿妈妈，如果帮你过这一关，我就教你教你背一首古诗好不好呀？就是游戏中这么长的小短句，你那么聪明，很快就能背会的。”
“那好吧，你先帮我把这一关过去吧。”
“好呀，我就边下棋边教你背诗吧，正好今天难得下雨，我就教给你一首跟下雨有关的诗吧，来，跟我从第一句一起念：黑云压城城欲摧。”
“黑云压城城欲摧。”
“真乖，接下来我们一起来念第二句：甲光向日金麟开。”
在老妈这个人型外挂的辅助下，我终于在上小学前通关了《大唐诗录》的一周目。但欠了很多背诵的债。
还债的方式分两种，一种是每打一次小游戏（不管通关没通关）背一首四句长度的诗词，另一种是每打通一个小游戏，就要背一首长诗。
我担心老妈会故意输掉小游戏让我多背短诗，于是一咬牙一跺脚，选择了后者的方案。
天真的我，就这样中了计划通老妈的计。在前方等着我的，是《木兰诗》，是《琵琶行》，是《将进酒》。
为了还背诵债，在游戏之余，为了完成答应老妈的背诵任务，她带着我每天晚饭后去散步的路上，我就会和她一字一句的学古诗，她也会跟我讲蕴含在游戏中的剧情背后的唐诗故事。
于是，在世纪之交的一个个夜晚里，我认识让高力士脱靴，让杨贵妃研磨，斗酒诗百篇的李白，认识了在酒肆中谈笑比诗的王昌龄、高适、王之涣，认识了《大唐诗录》背后的一位位个性鲜活的诗人，也与诗词文学结了缘。
在绝大多数同龄人还在吃力地啃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时候，我已经能将“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倒背如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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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历史的缘分，要从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去朋友家玩游戏开始说起。
那款游戏中，我可以操作武将和各色兵种纵横驰骋，攻城略地，武将还有炫酷的武将技，一招下去就能毁天灭地，小兵的残肢断臂四处乱飞。
这样的游戏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当然顶不住，于是我马上问我朋友游戏的名字，他告诉我叫《三国群 X 传》。
在之后过了好久我才知道这个字是“英”，当时的我却将这个字记成了“侠”。
第二天，我拉着爷爷在当时各大游戏光盘店跑了一整天，才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小店里买到了一盘与《三国群英传》一字之差的盗版盘，是一部存档功能损坏的《三国群侠传》。
进入游戏之后我人傻了，难道是我打开方式出了问题？为总啥感觉和在朋友家玩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款游戏？（然而就是完全不同的两款游戏）
当时单纯的我，以为是剧情没有推进，所以没有解锁那种几百人互殴的场景，于是，我就这样一脸问号的玩了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我买的这部《三国群侠传》是河洛工作室在 2002 年发布的“英侠传”系列的游戏，在这款游戏发售后不久，河洛便解散了。很对人对他们的前作《金庸群侠传》，《武林群侠传》或者在这之后的《侠客风云传》、《河洛群侠传》、《侠之道》（侠隐阁）系列应该更加熟悉一些。
整款游戏的剧情和玩法可以简单理解为开放世界战棋版 RPG 的《大蛇无双》：精通三国史，处于现代的主角穿越到时空混乱的三国时代，与失散各地的三国将领结缘，讨伐被魔神刑天附身的董卓，将时空拉回三国正轨的故事。玩家可以自由地在神州大陆上尽情游历，东至建邺吴都，西至武威西羌，南至南蛮孟获，北至匈奴大漠，地图上所有城市均可自由探索，玩家可以自由选择探索城镇和攻略武将顺序。
游戏中，多达 30 位三国时代的将领名臣都可以加入主角的队伍，每位将领均有独特且繁杂的主动和被动技能，一些武将和技能搭配得当，就可以产生 BUG 一般的增益，加上丰富的装备系统和独特的时序系统，让战斗的游戏性拉满。
最重要的是，整个游戏仅凭鼠标左键与右键就可以完成游戏的全部交互，这对于当时打字都要用二指禅的我来说非常友好。
在游玩过程中，与武将结缘的剧情几乎都与三国的历史息息相关，玩家可以与关云长一起过五关斩六将，跟赵子龙一起在敌阵中七进七出，边听曹丞相“哈哈哈”的神经病之歌边跟他一起在乌林中逃跑……
甚至在特定的剧情中，队伍里如果有相应的将领就会触发特殊剧情。例如在营救刘备的剧情中会遭遇颜良文丑，此时，如果队伍中有关羽，就会触发关羽单挑的剧情，斩颜良诛文丑之后，逃至长坂坡时，如果队伍中有张飞，也会触发张飞独自在长板桥断后的剧情。类似这样的剧情在游戏中比比皆是。
除了常见的三国名将外，玩家也可以与两位三国时期的著名女将结缘，通过触发特定的隐藏剧情，甚至可以将两位女主攻略，在通关之后带回现代。
这样刺激的玩法和代入感极深的剧情，对于一个热衷于打打杀杀、情窦初开的小男孩来说当然是顶不住的（现在也顶不住）。
不过由于河洛将几乎所有的攻略都做入了正版游戏的说明书中，在游戏内几乎没有任何新手引导。游戏说是自由探索，但通过等级和敌人强度的限制，玩家还是要按照一定的先后顺序来攻略武将。加之盗版光盘没有存档功能，一旦主角在战斗中身死，整个游戏就得重来，这对于当时游戏资历尚潜，完全没有攻略可查的我来说难度巨大。
这样的难度也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我就像拥有轮回能力的时间旅行者一样，在这个时空错乱的三国世界中不断探索，不断死亡，却又通过一次次的试错不断变强。从一开始的在野外被小兵打死，到自己摸索出了三国武将的招募顺序之后，因为练度不够被强敌打死，到摸遍了地图上所有物品之后学会全屏秒杀的最强武功，最终艰难通关，历时一年。
因为盗版游戏没有存档功能，为了让进度能够一直保存下来，我在通关之前都是连着几周不关电脑，把电脑就这么开机挂着，为了能让电脑在我每次玩游戏的时候不至于那么辛苦，通关一周目游戏之后，我开始摸索如何能够以最短时间通关这个游戏。
在我几十周目的不懈探索和优化下，我从一开始的 2 个周末 4 天时间通关，渐渐缩减到 1 个周末 2 天时间通关，到了最后，我 4 个小时左右就能通关这款游戏。
直到现在，《三国群侠传》还是我通关次数最多、游玩时间最长的一款游戏，也是我唯一研究过如何速通的一款游戏。
3
在游戏卡关期间，我向曾经的人形外挂 —— 老妈求助过，但这回，老妈并不深厚游戏经验也不能帮到我了。她玩了一会游戏之后，跟我说道：“这个游戏妈妈也不会玩，不过游戏的剧情好像基本是和三国历史挂钩的，正好家里有《三国演义》的全套连环画，你要不去翻一翻，没准就可以找到跟游戏有关的线索呢。”
当时病急乱投医的我，就这样轻信了老妈的“鬼话”，开始利用工作日不能玩游戏的时间，捧起《三国演义》连环画看了起来。
我看的那一版连环画，正是国内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发行的深蓝封面连环画，是徐正平，陈光镒，刘锡永，胡若佛、张令涛等一大批连环画的业内名家匠心绘制，真正用图画再现了罗贯中笔下波澜壮阔英雄辈出的三国世界。
人物造型及器物、宫室、战备、场景等用笔考究，每一页画面的人物动作、神情、分镜都惟妙惟肖，配上《三国演义》的精彩故事，即使放到现在和主流日漫国漫对比，《三国演义》连环画也可以说是降维打击的独一档级别。
我被连环画中描绘的一个个鲜明的三国人物深深吸引，每天晚上，我总是伴着枕边那一本本深蓝封面的连环画入睡，甚至吃饭的时候都要在饭碗边放着书，借着三国故事下饭。在我利用几乎所有空余时间的阅读下，60 本连环画很快就看完了，我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这个时候，老妈告诉我，其实《三国演义》连环画里的摘选了原版书中的很小一部分故事，要想了解故事的全貌，还是要看罗贯中整本的《三国演义》。
出于对三国世界的喜爱和好奇，在四年级上学期，别的同学下课都冲出教室玩耍的时候，我就从书包中掏出厚厚一本半文言、半白话文的毛批《三国演义》啃了起来。
有一回课间，读着读着，就我突然趴在桌子上大哭，把同学都吓了一跳，有过来安慰的，有问原因的，还有以为我受欺负而义愤填膺的，我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在哭，他们都不懂我的悲伤。
因为战无不胜的关羽死了。
如果要上小学的我给遇到过最伤心的事情排个名，关羽之死应该能排第二，排第一的还得是诸葛亮星陨五丈原。
读完《三国演义》，让我变成了一个地道的精蜀份子，比同龄的同学多了解了很多很多三国时期的故事，在语文课学《草船借箭》的时候，我能给他们讲讲发生在这之前发生的刘皇叔三顾茅庐，诸葛亮火烧新野，和之后的刘备入蜀，关羽水淹七军的故事，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
偏偏也巧，在我读完《三国演义》没多久，易中天老师来百家讲坛品三国了。
被易中天老师用狂战斧一通输出（误）之后，我的历史观彻彻底底的被颠覆了，原来曹操在正史的形象和在演义小说中的形象竟然会差这么大。
于是我决定去读读易老师经常引用的《三国志》。
《三国志》应该是我有生以来啃的最艰难的一次生肉。毕竟让连古文几乎都没学过的小学生去看之乎者也的文言文正史，实在不比玩没有翻译的日本游戏容易。更何况我买的还是裴注版的《三国志》，每读上一两句，就突然会有裴松之不知道从哪搬运的一大段注解冒出来，让人目不暇接。
好在当时童年时期的我好奇心强，也有可能也是因为暑假实在太闲，我真就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竟然把《三国志》里的主要人物的列传都读完了。
一开始阅读纪传体正史，确实是跟玩没有翻译的日式游戏没啥区别。好在之前有玩《大唐诗录》背唐诗的基础，加上古汉语字典的外挂加持，坚持硬读下去，我渐渐理解了每字每句的大意，读完魏国武将列传之后，再往后读，就跟读白话文的速度也大差不离。
为了纪念自己成功“通关”《三国志》，当时闲得发慌的我还顺便把诸葛亮传中的《隆中对》和《出师表》给背了下来。
在攻读三国志的那个暑假，我也终于买到了之前心心念念的《三国群英传 5》。后来，我又在游戏音像店里淘到了《三国志》7-9 系列、《三国赵云传》、《幻想三国志》等等国产三国题材游戏，看了《三国演义》电视剧，也看了吴宇森导演的《赤壁》，见到了许许多多不同游戏、影视作品中截然不同的三国形象。
在童年时期玩三国游戏、读三国历史、看三国戏剧，对我的历史观和学习能力都有了极大改观。往后，每当我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我最先想到的是四处去查解决这个问题的渠道，在网上或者现实生活中遇到有争议的话题，我也能尽量站在客观和理性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更难得的是，经历过这些之后，我在喜欢上游戏的同时，也喜欢喜欢上了历史，喜欢上了阅读。
往后，不需要游戏带动，不需要老妈唠叨，我每个学期也至少会读上 1-2 本历史或者文学类的书籍。现如今，就算工作再忙，我也会在睡前读上 10 分钟以上的书再睡觉。
这种爱好也为我带来了很多优势，最直接体现就是在语文学习上。除了完成日常作业以外，我几乎没费过额外功，诗歌赏析、文言赏析和作文和考试也轻松都能拿到高分。
特别是高中时期，每次老师让全班全文背诵《出师表》、《琵琶行》这一类的长篇诗文时，看着其他同学愁眉苦脸，我都能笑出声，这些文章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牢牢刻在了我的 DNA 里。
回顾我的经历，其实有很多的巧合，如果我晚生 10 年，可能就接触不到《大唐诗录》，《三国群侠传》这种寓教于乐的国产单机游戏；如果没有老妈一次次的引导，没有赶上易中天老师品三国带动的国民历史热的时期，我可能也只是单纯的喜欢玩游戏……
我童年时玩游戏、读书的日常，众多巧合不知不觉间汇集在了一起。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感谢老妈的教育有方，也感谢《大唐诗录》和《三国群侠传》这样优秀的国产游戏，是徐昌隆他们那一代游戏人对游戏的热爱，让我在 23 年前玩到了真正能做到寓教于乐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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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之后，随着杨永信等人的妖魔化和盗版游戏的日益猖獗，我在音像店见到的国产游戏越来越少，甚至这些音像店也开始一家家倒闭。《三国群英传》长期停更，各式各样的圈钱网游开始在同学之间大行其道，我想玩三国游戏，只能从隔壁光荣的《三国无双》和《三国志》系列中挑选。
2015 年，河洛工作室重组，在我上大二的那个暑假，我玩到了《侠客风云传》，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刚刚接触《三国群侠传》的那段快乐时光。
2018 年，世嘉公布了《全面战争：三国》的首部预告，水墨的笔走龙蛇伴随着女声悠扬的汉乐府诗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充满考究的三国历史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在游戏中，这比看到 2077 在 E3 上画的饼更能让我热泪盈眶。
等游玩到游戏之后我才发现，这游戏是个只有讨伐董卓历史剧情的半成品。到了 2021 年，《全面战争：三国》停止更新。此时，游戏本体甚至还没有更新到三足鼎立的剧情，游戏最终在“没有三国，却有西晋八王之乱的三国游戏”的如潮差评中落幕。
这几年，国产单机游戏市场又欣欣向荣了起来，但我期待的三国游戏，或者说有着专业考究的中国古代历史题材游戏似乎仍然遥遥无期。
但至少还有《大唐诗录》、《三国群侠传》这两款永远都玩不腻经典游戏一直陪伴着我。每当我感到“电子阳痿”，玩不下去任何游戏时，我都会重新下回这两款游戏，让我的心再一次回到那个世纪之交的夏天，回到我再也回不去的童年，重新感受我身为游戏玩家的初心。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游戏研究社 （ID：yysaag），作者：芥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