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起名(关什么月)

玛法达

郑文焯为晚清四大词人之一,但马大勇先生认为:“四家之中,郑氏名气较小。”(《晚清民国词史稿》)当然,这是相比较而言者,从郑氏的词学成就来看,其实他不输于另三位,应该说这跟他的学术功底有一定的关系。

意思的是,郑文焯在年轻时,喜诗、喜文、喜考据,唯独不喜欢作八股文章,而深为厌恶者,则是填词,他在《郑大鹤先生论词手简·四》中自称:“余少日最不喜为帖括,为文专拟六朝,诗则学东川,取径虽高,才力苦弱。迨南游获交高君碧湄、张君啸山、强君赓廷、李君眉生,始稍稍务博,而所造不克精进。略别文章源流,间得奇可,虽契古人,辄惊呼狂喜。然每有所作,未尝不叹学之远道也。及晤王壬老,闻其余绪,而文一变。世士尝谓训诂考据之学有妨词章,余治经小学,及墨家言二十余年,攻许学则著有《说文引群说故》二十七卷,《六书转注旧艺》四卷,自谓发前人之未发。研经余日,未尝废文,独于词学,深鄙夷之。”

关月起名


郑文焯手迹

年轻的郑文焯,心气很高,他的文章喜好跨越隋唐直达六朝,然而他也承认自己的学问功底不够,后来结交了几位不错的朋友,才让他在作文方面有了较大的长进。再后来,他结识了王闿运,才真正懂得为文之道。接下来,他的主要精力用在研究经部和子部方面,尤其对经学中的《小学》下了很大功夫,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却对填词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但是,到他30岁时,也有人说是31岁,他突然喜欢上了填词:“为词实自丙戌岁始,入手即爱白石骚雅,勤学十年,乃悟清真之高妙,进求《花间》,据宋刻制令曲,往往似张舍人,其哀艳不数小晏风流也。”(《郑大鹤先生论词手简·四》)

丙戌乃是光绪十二年,此时已逾30岁的郑文焯,喜欢上了填词,他一入手就学姜夔,而后在这方面下了十年的功夫,终于体味到了周邦彦的高妙之处,之后他又上追到花间词派,而对于小令的创作,他多是模仿张先,而哀艳之词颇像晏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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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焯撰《大鹤山人诗集》二卷,民国十二年苏州振新书社刻本,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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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焯撰《大鹤山人诗集》二卷,民国十二年苏州振新书社刻本,卷首

看来,郑文焯天生就是位词人。虽然他入道时间不早,但因其天分高,所以很快就成为了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然而从他的生平资料来看,似乎早在30岁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学习填词,比如他的表哥郑文烺在《瘦碧词序》中说:“予从弟小坡,少工侧艳之词,而不尽协律,……咸弃之。”

郑文烺说,他的表弟郑文焯在少年之时就喜欢填词,因为初学没有经验,当时所填之词,有时并不合词韵。可能是这个原因,后来郑文焯将其全部毁弃了。看来,郑文焯不喜欢自己年轻时所填之词,所以他把那段历史做了删除。但是,他所作的《瘦碧词》中有一首《齐天乐》,该词的下面作者自注“癸未始秋作”,即使从这时算起,也比他自称的“光绪十二年”早了三年,因此,朱德慈在《常州词派通论》中说:“我们不妨认定其词龄始自光绪九年癸未。”同时,该专著中又举出了另一个证据,那就是郑文焯的女婿戴正诚在《郑叔问先生年谱》的一段记录:“光绪八年壬午鄂人李复天精于琴律,得浦城祝凤喈秘传。先生从之讨论古音,大悟四上竞气之旨,于乐纪多所发明。先生工词而又工律,自此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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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焯撰《瘦碧词》清光绪至民国间刻本

光绪八年,郑文焯跟着李复天学习琴律,同时在一起探讨古音,于是他终于明白了韵律的奥妙,此后他就开始填词。如此说来,郑文焯在光绪八年到九年之间,就已经开始了第二次的填词历程,然而他本人却称是从“光绪十二年”,不知这一年有着怎样的特别意义。以他的自道来看,他在这一年开始酷爱姜白石的词作,而且这个偏好几乎伴其此后的一生。看来,郑文焯是以爱上姜白石的词作时间,作为自己填词生涯的发端。

我的这个判断可以以他的自言为证,《郑大鹤先生论词手简·一》中称:“玉田崇四家词,黜柳以进史,盖以梅溪声韵铿訇,幽约可讽,独于律未精细。屯田则宋专家,其高浑处不减清真,长调尤能以沉雄之魄,清劲之气,写奇丽之情,作挥绰之声,犹唐之诗家,有盛晚之别。今学者骤语以此境,诚未易谙其细趣,不若细绎白石歌曲,得其雅淡疏宕之致,一洗金钗钿合之尘,取其全词,日和一章,以验孤进。”

郑文焯在这里讲到了张炎、柳永、史达祖和周邦彦,他说这些人的词作确实是高妙,但初学者不容易达到他们的境界,所以他建议还是从姜夔入手。他认为每天细研姜白石的词作,而后模仿填词,渐渐就会体味到其中的高妙,这段话也应该是他的经验之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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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焯撰《苕雅余集》清光绪至民国间刻本

郑文焯对于姜白石的喜爱,并不单纯是词风的偏好,而另外的原因则是他倾慕姜夔的做人姿态,郑文焯在《瘦碧词自序》中说:“余生平慕尧章之为人,疏古冲澹,有晋宋间风,又能深于礼乐,以敷文博古自娱……白石一布衣,才不为时求,心不与物竞,独以歌曲声江湖,幸免于庆元伪学之党籍,可不谓之知几者乎?知几故言能见道,吾是以有取焉。”

郑文焯认为,姜白石有着魏晋人的古风,同时又因其深懂乐理,再加上白石一生只是个平民,所以没有卷入当时的党争,因此他的心思都用在了填词方面。

如此的经历让郑文焯心有戚戚焉,所以马大勇在总结郑文焯的词风时,说其有“白石情结”,并且在其专著中引用了龙榆生在《清季四大词人》中所录张尔田的一段话:“文焯以承平故家,贵游年少,而淡于名利,牢落不偶,旅食吴门,尝往来于灵岩、光福、邓尉间。既被服儒雅,尊罍笔砚,事事精洁,有南宋江湖诗人风趣。”看来,郑文焯因为酷爱南宋的姜白石,以至于他个人的行为举止,也有着南宋江湖派诗人的古风。

郑文焯是光绪元年的举人,后来参加了多次的科考,但均未能考中进士。光绪六年,江苏巡抚吴元炳招其入幕,于是郑文焯就定居在了苏州。光绪十三年,张祥龄、蒋文鸿、易顺鼎及其弟易顺豫,因为各种原因均来到了苏州,巧合的是,这几个人也都喜欢填词,于是他们就跟郑文焯有了密切的交往,为此郑提出创建词社。

这些人在大半年的时间里,相互填词唱和,而后结为词集,并给词集起名为《吴波鸥语》,该书中有易顺鼎所写之《叙》:“余于清真嗜之不深,嗜白石过清真远甚。……今年春,与大鹤、子芯、叔由举词社于吴,次湘自金陵至。四子皆嗜白石深于余,探幽洞微,穷极幼眇。藩使署有西楼三楹,城堞缺处,可望灵岩上方诸山,视城外沙鸟风帆,皆自眉睫间过。大鹤所居小园,名之以壶,才可数弓。然有石,有池,有桥,有篱,有栏,有梅、竹、桃、柳、棕、榈、木樨、芙蓉、芳树、杂花、有鱼,有鹤。数人者,非啸于楼,即歌于园,蝶晚蝉初,花万叶初,星晚露初,云晚月初,宾主杂坐,竹肉相娱。当是时,辄和白石词以为乐。……事起四月,讫八月,而和词竟。……至于刌律寻声,晨钞冥写,则大鹤之功为多。”

易顺鼎自称对周邦彦没有那么深的偏好,因为他爱白石词的程度远超过清真。这年的春天,郑文焯会集几位词友在苏州组织了词社,而词社中的其他四位成员爱好姜夔的程度都超过了他。当时举办词会的地点,除了郑文焯的办公室,有时也在郑的私宅内举行。易顺鼎说,郑文焯的小院虽然面积不大,但里面却布置得十分紧凑,不但有花木、池鱼,同时还养着鹤。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经常拿姜白石的词作为范本唱和,从4月开始直到当年的8月,他们把唱和之词汇在了一起,而后主要是由郑文焯整理并完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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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焯撰《词源斠律》清光绪至民国间刻本

由以上这些叙述可知,郑文焯不但酷爱姜白石,他还能拉上一帮同样爱白石的词人在一起雅聚填词,即此可知,他对白石之爱到了何种的程度。光绪二十四年时,郑文焯又组织了一个“鸥隐词社”,加入该词社的著名词人有况周颐、夏敬观等等,而这时的活动地点设在了苏州城的艺圃内。艺圃完整地保留到了当今,我到那里寻访时,却没能找到跟郑文焯有关的遗迹和记录。

光绪二十四年春,郑文焯最后一次进京应会试,那时王鹏运正在主持“咫社”,而朱祖谋邀请郑文焯加入了此社。这一年的考试仍是铩羽而归,从此之后,郑文焯彻底断绝科举之念。

进入民国之后,郑文焯的生活渐趋艰难。民国六年冬,北大校长蔡元培聘请他为北大金石学教科主任兼校医。郑文焯有着遗民心态,同时又想解决生活的困难,于是就前往上海去见康有为,他问康有为,自己应不应该前去应聘。康是保皇党,当然不愿意遗老们转投新朝,但面对郑文焯生活的困境,他又不好断然否决,于是就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兹非吾所能及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兹非吾所能及也。”(《清词人郑叔问先生墓表》)

郑文焯闻听此言后,明白了康有为的态度,于是他就拒绝了应聘,返回了苏州。几个月后,到了转年的初春,他就因为贫病而逝。郑文焯的遗老情结,应该跟他的出身有较大的关联,因为他是满洲正黄旗汉军籍。

郑文焯本为奉天铁岭人,还籍之后,他自称是山东高密人,并且是汉代经学大家郑玄之后,这也正是他曾有一度专攻经学的原因吧。晚清处于社会的动荡期,故而变革中的重大事件必然能反应到郑的词作之中,比如他所作的三首《谒金门》:

行不得,黦地衰杨愁折。霜裂马声寒特特,雁飞关月黑。

目断浮云西北,不忍思君颜色。昨日主人今日客,青山非故国。

留不得,肠断故宫秋色。瑶殿琼楼波影直,夕阳人独立。

见说长安如奕,不忍问君踪迹。水驿山邮都未识,梦回何处觅?

归不得,一夜林乌头白。落月关山何处笛,马嘶还向北。

鱼雁沉沉江国,不忍闻君消息。恨不奋飞生六翼,乱云愁似幂。

对于这三首词,黄濬在《花随人圣庵摭忆》中说:“叔问于庚子之变,有《贺新郎·秋恨》二首,《谒金门》三首,最为沉痛。又《汉宫春·庚子闰中秋》一首,亦甚悲。戴亮集年谱中所谓《谒金门》三解,每阕以‘行不得’、‘留不得’、‘归不得’三字发端,沉郁苍凉,如《伊州》之曲是也。”

黄濬认为,这三首《谒金门》是郑文焯写于光绪二十六年的“庚子之乱”,所以这三首词为郑词中最为沉痛者之一。莫立民在《近代词史》中评价该词称:“词分‘行不得’、‘留不得’、‘归不得’三个层次,写庚子之乱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帝、后蒙尘,西狩西安的史实,同时抒发词人国破山河在的伤感。”